2019年3月，苏州西园举办企业家静修营，期间安排了一场济群法师与嘉宾的对话。本文根据现场录音整理。
学佛后的职业选择
嘉宾：2014年时，我的企业做得很好，由于欲望膨胀，就想继续往上，但接着投资失败，所贷的两千万差不多都流失了。我是做餐饮的，二十多年积累的家当几乎伤筋动骨，内心很难承受，每天都在纠结和嗔恨中，甚至想用极端的方式解决问题。因为我感觉自己是好人，上天不该对我这么不公。当时有位朋友带我走进了国学班，七天的课程，使我的人生和心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，明白要学会接受。
此前我很傲慢，农村孩子通过自身努力取得成功，走进人民大会堂，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，就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，对身边的亲人朋友，包括患难与共的夫人都不放在眼里。现在我一直在忏悔，也想通过这段经历警示在座的企业家，要欣然接受人生的酸甜苦辣。
这两天的课程，我感觉是对心灵的进一步净化。只有去掉我们的强势、傲慢，让亲友和员工真正看到自己的改变，家庭才会和谐，企业才会改变。同时还要在拥有之后学会给予，一是经济上的给予，一是像法师那样，给予精神上的无形价值。那么就会像同频共振那样，使身边的正能量越来越多。
我的问题是，从事餐饮行业二十多年，很多人劝我放下，因为涉及杀生。但现在企业的效益很好，全国有一千多个伙伴，也养了几万名员工。我就很纠结，既舍不得放，也不敢面对这个问题，还请法师开示。
济群法师：这种问题很不好回答，不是问题本身有难度，而是有点不忍心说。在社会上经营一份事业，把它从无到有地做起来，确实很辛苦。对很多人来说，这是自己长期以来的经历和价值所在，其中还包含社会责任。既然你在纠结，说明自己也知道问题所在。
从法律层面，餐饮行业是合法的，同时也代表社会的需要，只要诚信经营、不伤害他人即可。至于食材，除了国家保护动物，其他的也没关系。但作为学佛者，对职业的道德性会有更高要求。从众生平等的角度，我们不仅要对保护动物慈悲，还要对一切动物慈悲。因为每个生命都贪生怕死，这点是相同的。
餐饮行业涉及杀生，可以说，其生存是建立在伤害生命的基础上。即使能获得眼前利益，但同时会造下很多杀业。对于认真学佛的人，这种职业显然是不可取的，需要加以调整，所以不少人学佛后转行开素菜馆。当然这有难度，现在很多人肉还没吃够，对素食也存在误解，市场还不太成熟。不过这个行业是有前景的，港台地区就有很多素菜馆，国内的大城市也开始以吃素为时尚。究竟是放下还是转行，关键看你的决心，看什么对你更重要。
在轮回中把握方向
嘉宾：很珍惜分享的机会。本来我还觉得自己是个企业家，是个高管，参加两天的活动后，从内心对这个身份认同有点抵触，感觉这可能代表一种执著，可能在学佛时比常人面对更多障碍。佛法有个基本概念是六道轮回，那么众生最初是怎么进入轮回的？轮回的主体是什么？我觉得，这些基本概念可以帮助我逐步放下对自我的执著。
济群法师：这是现代人普遍感到困惑的问题。因为我们接受的是人死如灯灭的教育，相信眼见为实，对凡是看不见的都持怀疑态度。其实，六道轮回不仅是佛教思想，也是印度文化普遍认同的。包括中国古代乃至古希腊的文化中，也多少带有轮回的观念，如人死为鬼等。只是不像佛教那样，对生命如何延续提供了系统的哲学理论。
说到轮回，人们都会关心它的开始，进一步，又会延伸到宇宙何时开始（时间）、有没有边际（空间）等问题。这也是现代科学不断探索的。人类在认识宇宙的过程中，从地心说到日心说，再到现在所认为的，宇宙出现于130亿年前的大爆炸，不断有新的拓展。但爆炸之前是什么？目前仍是不可追溯的。而在佛教看来，法界是无限的存在，无内外，无始终，只是强立名为法界而已。
生命也是同样。可以说，轮回既没有开始，也没有结束。只要没有解脱，就会在无明推动下不断重复。因为无明，我们看不清生命和世界的真相，从而制造种种烦恼，产生种种行为。这些行为又会进一步演变为习惯、心态、人格。每个生命对世界有不同的思考和行为，形成不同的积累。这些累积又会造就了不同的生命形态。
现代人很难接受三世轮回，所以我更多是说心灵的因果和轮回。比如做企业的人，每天想着怎么把企业做好，然后付诸行动，带来相应结果。进一步，又会执著这个结果，想着怎么把它做得更好，如此不断重复。搞艺术的人，在艺术的追求和执著中轮回；做学术的人，在学术的追求和执著中轮回。可以说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轮回模式。从本质而言，轮回是一种心理模式，一旦落入这个模式，就会被惯性驱动，由需求产生想法、行为和结果，并在这样的心理模式中看世界，周而复始。又因为贪著结果，就会担心它出现变化，产生焦虑、恐惧、没有安全感。
所谓三世轮回，就是把这种心理模式延伸到过去和未来。我们来到世界时并不是一张白纸，人为什么有天赋？是代表过去生命的经验。因为不同的积累，所以今生的兴趣爱好、先天禀赋各不相同。佛教认为生命有两套系统，一是父母给予的色身，一是自身的精神积累。由过去的观念和行为决定我们现在的存在，又由现在的观念和行为决定未来的存在。这就是轮回的原理。
佛教不讲灵魂，因为灵魂是固化的，而生命延续是流动变化的。正因为它是流动变化的，所以我们可以优化生命，超越轮回。但如果没有正确观念指引，就会每况愈下。佛经说有四种人，一种是从光明走向光明，一种是从黑暗走向光明，一种是从光明走向黑暗，还有一种是从黑暗走向黑暗。走向哪里？取决于是否有智慧，否则永远是身处黑暗。哪怕曾经有一点善根，但把握不住，又会回到黑暗中，长劫沉沦。
因材施教加以引导
嘉宾：我曾带着儿子，因为长江徒步挑战赛和您见过面。儿子当时问您，怎样才能自律？您让他学会“戒”。他回去后，就把电脑和手机都交给我管理了。我儿子非常聪明，是45届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世界金奖，现在在麻省理工。我很希望他能接触佛法，带他进了很多寺院，也给了他很多书籍。但我对他谈佛法，他就谈科学；我说西方极乐世界，他说那是外星球；我说有心电感应，他说那是量子纠缠。反正怎么都说不进。我自己学佛后切实感受到，这是再好不过的出路，但如何才能让这种高智商的年轻人接受佛法？
济群法师：你们之间的说法并不矛盾，只是缺少良好的沟通方式，表现出来就是鸡同鸭说。所以你要根据年轻人的语境来交流。比如怎么理解量子纠缠？两个量子在无限远的距离可以发生联系，内在原理是什么？单纯从物理学来看，连爱因斯坦都无法理解，认为是“鬼魅般的超距作用”。但从佛法来说就很简单，因为“一即一切”——法界是一体的，宇宙在本质上是一体的。既然是一体的，本身就有内在连接，不论相距多远，其实还是相连的，只是有不同表现而已。至于极乐世界在哪里，是不是外星球，也不必急于下定论。
现代科学否定了曾经的地心说和日心说，但至今仍在不断拓展认识，并认为宇宙中的可见物质不到5%。仅仅这一部分，我们目前还不能完整认识。科学是从现象来认识世界，这种探索每推进一点，都会发现更为巨大的未知，所以不要轻易用现有认知来解读一切，而要以开放的心学习。总之，你要选择适合他的沟通方式，善巧地加以引导。
佛菩萨为何度众生
嘉宾：学了一些佛经，有时似乎想明白了，有时还是不明白。之前，我感觉自己慢心很重，但学佛后感觉自己很陋劣。那佛菩萨为什么要救我们？我们和佛菩萨有什么关系？
济群法师：佛菩萨为什么要救我们？因为佛菩萨已经证悟到，法界一切众生，乃至天地万物，在本质上是一体的。什么是一体？就像你身上痒了，手就会去抓。这是自然反应，不会考虑我为什么要去抓，这么做有什么好处。
凡夫因为迷失觉性而有种种迷惑，不知道什么代表自我，也不知道如何认识自我。我们都想获得幸福，但既没有智慧，也缺少方法，反而给人生带来种种不如意。因为对自我的狭隘设定和执著，我们把自己和他人割裂开来，和世界割裂开来。这种割裂其实是人为造成的。就像世界上有一百多个国家，这些差别也是人为的。只有去除我执，才能真正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，否则就会有割裂，有对立，有贪嗔。所谓贪，是对认定为我的部分，想要牢牢抓住；所谓嗔，是对非我的部分，产生对立、抵触和排斥。而佛菩萨已彻底去除自他界限，对众生的一切痛苦感同身受，不分你我。只要众生需要，佛菩萨就会闻声救苦。
主持人：佛菩萨为什么要救度众生？因为众生本来就是一体的。久远以来，从佛陀出世到历代祖师大德的薪火相传，他们从来没有放弃我们。每一次的因缘汇聚，我们都是在这样的同体大悲中，享受这份慈悲和智慧。在为期两天的企业家静修营将要结束之时，我们祈请法师作最后的结营开示。
结营开示
济群法师：大家的善缘很好。因为报名者很多，能被录取，是多生累劫的福德因缘。这两天的学习和禅修，对大家来说应该是不一样的体验。我们从以往的关心生存和生活，到现在重视生命问题，不仅认识得到提升，心灵也会得到滋养，学到了如何观心和调心。
生命问题是每个人应该关心的，但对于人生永恒的困惑，单靠自己很难想清楚。不必说普通人，即使对哲学家都不容易。因为以我们有限的认识和思考，无法解决无限的问题。而佛法是佛陀通过修行亲证的宇宙真理，也是人生的大智慧，对这些问题有着圆满的解答。虽然你们通过两天学习有了一点收获，但想保持这种状态，还要继续努力。因为生命是无尽的累积，当我们想要改变固有观念和串习时，会引起强烈的抵触和反弹，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。虽然有难度，但这是必须做的。因为我们在世间拥有的一切都是身外之物，只有改造生命，造就更美好的自己，才具有尽未来际的价值，所以这种学习至关重要。
大家做企业，不管做得大还是做得小，做得成功还是失败，都会投入很多精力。现在我们要实现生命永恒的福祉，没有正确的态度和方法，不投入精力，也是做不到的。对于学佛来说，不仅要有方法和引导，还要有良好的氛围。我们这两天学了怎么吃饭，怎么走路，怎么在行住坐卧中用心。在道场的大氛围中，心容易安静、专注、保持觉察，回到社会之后，没有氛围的提醒，如何把正念带入生活，使所学佛法智慧成为我们的世界观、人生观、价值观，成为主导生命的力量，成为解脱烦恼的武器，要下的功夫还很多。包括这两天的讲座，虽然大家听得很欢喜，但多半是在似懂非懂的状态。真正把它彻底听懂、领悟并完全接受，需要进一步学习。
科技的飞速发展，使未来世界只有一点是确定的——那就是不确定。在这种大环境下，人越来越找不到自己。与之对应的，则是掌握的工具越来越发达。从核武器到人工智能、基因工程，如果这些工具不能得到合理使用，世界将面临越来越多的潜在危险。所以我们要致力于对自身的认识和提升，否则就越来越不容易幸福。佛法智慧正是帮助我们找回自己、认识自己、提升自己，这样才能健康、平安、幸福，否则很难说未来能过得怎样。我们希望，三级修学能为大家提供更多的服务。